房间里的爵士
JAZZ IN THE CHAMBER
你在街上徘徊，想着他。
对于更小时候的事，你已经记不清了。即使有些模糊的片段......不过，算了吧，不重要......
记忆中的第一道色彩是他带来给你的。那时你蜷缩在积水的街角，身上被毫无预警的雨浇透了。你看到很多匆匆而过的脚，穿雨靴的，穿塑料凉鞋的，男人的女人的......
他们全部走得飞快，没有迟疑犹豫。除了他。
他穿了一双灌了水的橘色帆布球鞋，走起路来“咕唧咕唧”地响。他就这样“咕唧咕唧”地走到你面前，停住，然后蹲下。这样，你不用特别去仰头就看见了他望向你的双
眼。在你看来他的眼睛就象初冬清晨的阳光，虽不足以驱散寒气，毕竟带来了温暖和希望。“好象很暖和，也许今天会是好天气呢......”第一次见到他的你这样想。于是你
望着他的眼睛，想借此取暖。
他误会了，他以为你在请求什么，于是他很为难。其实你根本无意讨好他，就像你也不屑于逃开一样，你只是无所谓。他很是犹豫了一会儿，他甚至移开了他的目光。你对
于阳光的突然消失有些不满，于是你抖抖身上的水，打算离开。这时，他伸出手，把你抱到怀里。你被吓了一跳，想从他怀里逃掉，可是他的手抓得紧紧的，而且，他的身体
很温暖，贴在上面很舒服......你试着挣扎了一下，确定没办法可以逃脱，于是死了心，把头埋在他胸口，由他把你抱回家。
他住在某高层住宅中的一间。那栋楼的样子和周围其他的楼没有不同。
你听到身后响起“咔嚓”的关门声，然后你被他从怀里放开。他去浴室调洗澡水，你打量着他的房间。房间不大，收拾得还算整齐，有床，柜子，一把古旧的摇椅，唯一的
奢侈品是桌子上的一台迷你音响和旁边厚厚一摞CD。——“无聊的人”，你作出了结论。正这时，他冷不丁从背后将你一把抱起，不顾你的拼命挣扎，将你扔进浴缸。他自做
主张地把浴液倒在你身上，不理会你的惊叫，开始替你洗澡。你觉得他在你身上笨手笨脚地揉搓很不舒服。不过，最后你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原谅他的理由——他的浴液有牛奶
和黄瓜的味道，你很喜欢。
他把你和他自己都弄干了以后，和你分享了一点儿肉和加了大量牛奶的麦片。你吃饱了，舒服地伸伸懒腰，占据了屋里唯一的一张床，睡了。他坐在床边，饶有兴趣地看着
你柔软的小身体一起一伏，看你皱起鼻子打哈欠，翻了个身又睡过去。
你醒来时发现身边睡着一个陌生的男人，楞了一下。还好你终于想起昨天发生的事。你被这个人从街头捡回来，他帮你洗了澡，弄了吃的，让你在他床上美美睡了一觉。你
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，就决定在这儿住下。
他的生活很有规律，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，梳洗一番后就去上班。当然，临走前他不会忘记准备好给你的早餐。牛奶和卤牛肉，鸡肝......
他的小屋还真是无聊啊，你转来转去也找不到什么好玩的东西，只好在他早上换下的衬衣上踩满脚印，把他随手丢在桌子上的CD弄得乱七八糟......开始他总会对着你大发
脾气，后来也只好认命地把东西提前收拾好。
自从你发现阳光可以从前面两栋高楼的夹缝间挤进屋，好脾气地趴在那张老旧的摇椅上，晒着太阳梦周公就成了你每天的必修课。他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时你就会醒来，然
后毫无意外地见他开门进来。你看着他反手关了门，把公事包放到门边的柜子上，微笑着跟你打招呼：“嗨，宝贝儿......”。你在摇椅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当作回答。他
向你走过去，痛惜地揉揉你的头。然后一边换衣服，一边跟你讲他今天坐车遇到有趣的人，还有草里的蚱蜢，公司里的金鱼......他过来坐到摇椅上，你只好趴到他膝头，他
捏捏你的耳朵，你就把头转过去。他也不计较，仍然继续着他的唠叨......
你觉得他是个无聊的人。每天他都会在固定时间走出家门，又会在固定时间回来。晚饭之前他总对你唠叨个没完，晚饭之后就沉默了。每天临睡前他会放一段爵士乐，也许
是Nat King Cole的，也许是Billie Holiday或是Sarah Vaugan的......他躺在床上，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，象是看那些音符在房间里飘散，相互碰撞着，然后跌落。当音乐占
据了这个房间以后，房间平白变大了，变得空荡荡的......桌子和椅子之间很遥远，柜子和床之间很遥远，你觉得你和他之间也很遥远。虽然你明明就在他身边，有时甚至是
紧紧靠在他身上。你觉得他无聊，但并不妨碍你靠者他，因为这音乐让你觉得有点冷，很想靠着什么来取取暖......
公休日的时候他仍准时在六点半醒来，他会躺在床上发一会儿楞。这时候你早醒了，你用头在他脸上磨蹭着，然他就伸出手来捏捏你的脖子，你扭过头用舌尖舔他的指尖，
然后试探着用你尖尖的牙齿去咬。他很享受你带给他的小小痛楚，惬意地叹了口气，然后爬起床，为你和他自己准备早餐。如果他高兴，他会穿上那双橘色的帆布球鞋，套一
件大大的套衫，带你到附近散步，虽然楼前楼后都只有小块草坪，不过，有阳光，有微风，有你，有他，这样也算很好。
日子就这样过去，每天和每天似乎完全相同。可是对你来说并不是这样。每天早上，你早早醒来，静静得趴在床上，饶有兴趣地看他为衬衫领带绞尽脑汁。每天下午，你看
着阳光从躺椅上慢慢离开，心底就升起一种叫做思念的心情。当窗外的天空从灰蓝变成橙红，你开始了对开门声的等待。电梯门打开的“咯咯”声，他的脚步声，门外蟋蟋呖
呖翻钥匙的声音，钥匙在钥匙孔里扭动的声音......你从摇椅上跳下来，扑向他。他先吓了一跳，然后开心地抱起你，用他的鼻尖碰了碰你的，你的鼻尖湿湿凉凉。你开始缠
着他吃饭的时候，你放着自己碟里那份不理，非要抢他盘里的，他只好双手捧着盘子左闪右躲。你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笑不得的样子，更不能轻易放过。他认输了，用筷子夹
了一块送到你碟里，你尝了尝，味道不象你想象的那么好。没关系，反正你在乎的也不是味道。
后来，他渐渐习惯了你纠缠的伎俩，也想出很多逗弄你的方法。他会故意躲到窗帘后面，看到你四下顾盼的样子就把偷笑笑出了声；他会因为你打翻个碟子就追着你满房间
的跑，一边追一边温柔地喊你宝贝儿；他捉你放到胸口，你想逃却被他紧紧抓住，你一急把他脸挠出了血，他大叫一声松了手，你趁机逃掉，远远地看他趴在镜子上抱怨......
你想，他也不是那么无聊嘛。
有一天，他比平时晚回来的都晚。在这段时间里，你狠狠地撕扯床单，把柜里的东西统统拖出来，摆在屋中间，又把一大卷手纸撕成无数碎条，扬的到处都是，然后等着看
他回来时的表情。他回来了，眼角眉梢都含着笑。虽然满地的狼籍让他吃了一惊，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。他一边好脾气地收拾着，一边跟你讲道理。正收拾着呢，他
突然想起你还饿着肚子，忙不住地道歉“宝贝儿，你是饿了吧？我这就帮你弄饭......抱歉啊宝贝儿......嘿嘿，今天我遇到好事情了......其实算不算好事情现在还说不准
哪......”道歉就这样变成了他的内心独白......你本不愿被他的甜言蜜语收买......不过，难得他会这么开心，今天，就算了......
从那天以后，他开始有点儿不同了。早上要花大把时间梳理头发，一件衣服穿了又脱脱了又穿。晚上经常会很迟才回，回来后就抓着你开始讲他有多开心多幸福，他偶尔，
是有多痛苦，多矛盾。他甚至开始听王菲周杰伦的歌......他的唠叨里越来越多的提到一个人的名字，一个女人的名字。
已是小寒了......
现在是晚上八点钟，对面楼里的很多窗都透着灯光。对大多数人来说，一天中属于自己的时间，现在才开始。你在黑暗的房间里，听他的脚步在外面响起，鞋子和地面摩擦，
发出很大的“擦擦”声，你知道，他今天不开心。夜里，你又再次听到了Nat King Cole的声音，你想，这个声音好厚好软，就想他盖的那床被子。不过他的被子蓬蓬的很温暖
你总是喜欢钻进去靠着他......可是今天，这个听起来很柔软的声音，却落在心上，变成了某种锋利冰冷的东西，刺的你很疼。
他忘了帮你弄晚餐，整个人放到在摇椅上，也不说话。你感受到他的心情，就依在他脚边，静静地，和他一起温暖这间空荡冰冷的屋子。你以为他像以前一样只要有你安慰
就够了，可是，这次情况似乎不同了。
连着一个星期见不到阳光，小屋逾发阴冷。这些天里，生活好象又恢复了从前的安宁平和，但你能感觉到哪里开始变得不对劲儿。他比以往多了几分焦虑痛苦，而原有某种
东西却不见了。即使他还在听他的爵士，即使他又开始按以往的规律生活，即使他比以前更愿意呆在你身边，但他望着你的眼神变了，像是穿过了你，看者遥远的地方；他对
你说的话变了，不再告诉你关于树木换装或是喜鹊搬新家的消息，他沉郁或激烈的述说只剩唯一的主题，反反复复的主题，关于那个女人的主题。
......他抚摩着你，你的身体在他的手指下扭动，是要逃脱？还是仍在贪恋......过去平静无波的生活。他原本是一个人，他在街上捡你回来，是因为在你眼里看到熟悉的
东西。那曾把你们连在一起的东西，却是女人许诺要带他摆脱的......你本以为他和你一样享受着，一样乐在其中。但是不，他越来越讨厌那东西，他想要另一种生活，他要
切断和你的联系......
这天，终于放晴了。阳光中有春的味道。
光束中的微尘按着自身的韵律旋转起舞，阳光将屋里沉积许久的灰色擦掉，再在上面涂一层柔和温暖的橘色。扫掉积了多日的阴晦，房间里的一切重新变回带着春意的暖色。
你的心本来像揉成一团的纸那样皱着，现在，这团纸被浸到了水里，慢慢舒展，舒展......然后漂浮起来，不承载任何重量。你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。你想，该是你离开的时
候了......
就在那天晚上，你趴在他怀里，用你碧绿的眼睛望着他脸，他阖起的眼睑上睫毛微微颤动，好像风吹过青色的芦苇。你突然留恋起来，你想再给你们一些时间。
这时，响起了敲门声，咚，咚咚......咚，咚咚......他先是像没听见一样，然后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，他跳了起来，冲到门口，去开门......一个女人，眼里含着泪，
咬着下唇，微笑着......
你慢慢踱着步,在黑夜的街道，在路灯下。你现在十五岁了，已经很老了。
自在快乐的日子总是走的太快，而剩下的时光......最近这几年，你经常想起他，他脸上独有的笑，他的小屋，那里时间好象凝滞了。还有和他一起听过的音乐，似乎喧闹
纷攘却让一切变得遥远陌生......你觉得你明白了那些歌里唱的是什么。
你懂他的心情。
还是无法独自生存啊......
即使他是懂得享受寂寞的人，你是一只酷爱自由的猫......
转自：梦幻总动员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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