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中華人民共和國2007年11月15日,就是Y中為11月12—14日在李X執政府前遇害的半期考君開追悼會的那一天,我獨在及格綫外徘徊,遇見小仙女君,來電到:“你可曾聽説有個有才男為半期考君寫了一點什麽沒有?”我說:“沒有。”他就正告我,“你還是聼一點罷,半期考君生前就很喜歡看先生的笑話。”
這是我知道的。凡我所答的試卷,大概是因爲往往復習有始無終之故吧,分數一向就甚爲寥落,然而在這樣的生活艱難中,毅然預定了《挂科》全年的就有她。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,這雖然與生者毫不相干,但在死者,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。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“分數改錯”,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,——但是,现在,却只能如此而已。
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。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。53个青年的才華,洋溢在我的周围,使我艰于呼吸视听,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?长歌当哭,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。而此后几个所谓名列前茅的阴险的论调,尤使我觉得悲哀。我已经出离愤怒了。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深紅的悲凉;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,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,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,奉献于逝者的灵前。
二
真的猛士,敢于直面慘淡的分數,敢于正视墊底的排名。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?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,以时间的流驶,来洗涤旧迹,仅使留下淡红的分數和微漠的悲哀。在这淡红的分數和微漠的悲哀中,又给人暂得偷生,维持着这似挂非挂的卷子。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!
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;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。离11月15日也已有兩天,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,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。
三
我在13日早晨,才知道上午有老師要講評卷子的事;馬上便得到噩耗,说數學居然挂掉,死伤至数百人,而臉盆君即在遇害者之列。但我对于这些传说,竟至于颇为怀疑。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,来推测出卷老師的的,然而我还不料,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。况且始终才華橫溢的偉大的臉盆君,更何至于无端在數學前挂科呢?
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,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卷子。还有一具,是老鼠干君的。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困難,简直是刁難,因为卷子上还有十字形的伤痕。
但段長就有令,说她们是“笨徒”!
但接着就有流言,说出卷老師是受人利用的。
分數,已使我目不忍视了;排名,尤使我耳不忍闻。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?我懂得衰亡友人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。沉默啊,沉默啊!不在沉默中睡覺,就在沉默中作弊。
四
但是,我还有要说的话。
阿尚君,那时是欣然前往的。自然,考試而已,稍有人心者,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難題。但竟在最後一題前中弹了,从集合入,斜穿函數,已是致命的创伤,只是没有便死。同去的計算器君想扶起她,但因爲監考老師的目光,立仆;同去的手機君又想去扶起她,也被击,立仆。但它还能拿起来,一个老師將它拖出午門,于是死掉了。
才華橫溢的偉大的臉盆君确是死掉了,这是真的,有她自己的卷子为证;抽風而淡定的老鼠干君也死掉了,有她自己的卷子为证;只有一样抽風而淡定的阿尚君还在及格綫上呻吟。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題目的刁難中的时候,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!出卷老師的屠戮青年的伟绩,八校聯考的惩创学生的武功,不幸全被这几個紅叉抹杀了。
但是校内外的出題者却居然昂起头来,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奸笑……。
五
时间永是流驶,校園依旧太平,有限的几个生命,在Y中是不算什么的,至多,不过供无恶意的天才以饭后的谈资,或者给有恶意的天才作“流言”的种子。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,我总觉得很寥寥,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半期的考卷。學生的血战前行的历史,正如煤的形成,当时做大量的練習,结果對的却只是一題,但是難題不在其中的,更何况是不用計算器。
然而既然有了紅叉了,当然不觉要扩大。至少,也当打擊了亲族;师友,爱人的心,纵使时光流驶,洗成绯红,也会在成片的十字中永存美麗的飄逸的紅勾。倘能如此,这也就够了。
六
我已经说过: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出卷老師的。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。一是出題者竟会这样地凶残,一是題目竟至如此之難解,一是Y中的我們临發考卷竟能如是之从容。
我目睹Y中學子的考試,是始于今年的,虽然是少数,但看那干练坚决,交卷不回的气概,曾经屡次为之感叹。至于这一回在考試中互相救助,虽相差一年級的事实,则更足为Y中學子的勇毅,虽遭難題怪題,压抑至190年,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。倘要寻求这一次半期考对于将来的意义,意义就在此罢。
苟活者在鮮红的十字中,会依稀看见及格的希望;真的猛士,将更奋然而作弊。
呜呼,我说不出话,但以此记念半期考君!
阿尚发表于2007年11月17日 |